第五章 將死

堂祭平安地結束了。

吃完席後曲玦想悄悄看一眼棺內，但祝先生攔在了麵前。

“在我們的傳統裡堂祭之後親屬便不能再見棺裡的逝者，今天你是以孝子的身份來參加的，再看就不合適了，老人會不安寧。”

祝先生微笑著將手放在曲玦的肩上，“這裡的大家都很喜歡你們兩個孩子，你會捨不得老人也是理所當然的，但還是得尊重一下逝者。”

溫柔的話語裡卻包含著不容反抗的意誌，曲玦隻能作罷。

散席之後，曲玦和陳見素將身上的穿戴還給祝先生。

將陳見素支開之後，他小聲地問道：“祝先生，人死後還會動嗎？”

祝先生眉頭跳了一下：“一般是不會的。

你怎麼想起問這個問題？”

曲玦撓撓頭，急忙想了個藉口：“大家都捨不得人死，我就想，要是人死後還能和活著一樣該多好。”

祝先生笑了笑：“那不就跟冇有死一樣，那我可就冇飯碗了。”

曲玦也應和著笑了笑，又馬上回到最初的話題：“人死後一般不會動，那不一般的情況下呢？”

“人死後的一段時間裡，身體裡還會悶著一股氣，生命力仍然冇有完全消亡。

若是外界附加了一些刺激的話是會動一動的。

這方麵你家魏爺爺可比我懂得多。”

……得到了勉強的解釋後，曲玦便和陳見素回去了。

儘管內心深處仍有一些疑惑。

“玦哥剛纔想看什麼？”

陳見素問起剛剛曲玦想看棺內的事，對於曲玦的性格陳見素是瞭解的，他不可能僅僅是捨不得棺裡的逝者。

“不知道，正因為不知道纔想看。

但現在己經冇事了。”

陳見素隻是輕笑一聲：“你這說了跟冇說一樣。”

曲玦笑了笑：“其實就是不想說。”

陳見素誇張地歎了口氣，“玦哥的性格還是這麼爛，能這麼慣著你的也就我們了。”

語罷，又轉過身來，麵對著曲玦，臉上帶著調皮的笑容，將食指輕輕點在曲玦的唇上：“雖然我也挺喜歡這樣的玦哥。”

曲玦保持著微笑，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，想了半天蹦出來句：“我也喜歡這樣的我。”

陳見素噗嗤一笑，收回了手，“這樣的玦哥就很討厭了。”

曲玦臉上的笑變得有些滑稽，“魏爺爺差不多該收攤了，我去扶他回去，你去找蘭姨吧。”

陳見素笑著點了點頭，兩人便在岔路口的柳樹下分開了。

夜風微涼。

柳條在街角暗淡的燭光下不斷擺動，它們的光影映在曲玦的臉上。

少年呆站了一會兒，盯著柳樹舞動的枝條，又望向東邊巨大的黑影，那高大的山壁到了夜晚，就彷彿黑暗擁有了實體，壓迫著山下渺小的城鎮。

其山名喚月光山，很多時候卻因它而難見月光。

這裡的人們晚上很少會主動看向東邊，即便是曲大果們這樣的外來戶。

魏老頭的攤子在一個裡巷的拐角處，用木頭和茅草搭了個簡單的棚子。

一麵帆靠在牆邊，上書“卜卦”二字，攤桌前掛著一塊白布，上麵畫著一個簡單的八卦陣，旁邊寫著些“時來運轉”、“指點迷津”之類的詞，桌上擺著兩本厚厚的卦書。

一副算命先生的樣子，但魏老頭其實是個郎中，整座凃城隻有城西有一座醫坊，是官家開的，但價格卻不是東城區的人負擔得起的，距離也遠。

魏老頭便在這東城區悄悄做著郎中生意，價格便宜又方便，附近的大家都會來這看病。

若真有人來卜卦，魏老頭也會興致勃勃地給人算一算，他曾說過他一開始隻是想做個算命先生，儘管算得並不太準。

今天的魏老頭背對著攤桌，垂著頭。

“曲玦來了？”

他冇有轉頭便知道來人是曲玦，整個東城區隻有曲玦的腳步能這麼輕快。

“我來啦，魏爺爺。”

曲玦一邊應著一邊走近。

待到曲玦來到攤前，看到在棚子裡麵的涼蓆上，一位老人靜靜地躺在那裡。

“這是……吳爺爺？”

眼前的軀體如同枯柴，粗糙黯淡的皮膚裹在細小的骨頭架上，幾乎冇有一點肉。

兩頰深凹，臉上冇有半點表情，僅從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還能看出一些活著的跡象。

吳爺爺是雜貨鋪的老闆，以前魏老頭經常帶著他和陳見素到雜貨鋪裡跟吳爺爺聊天，每一次都會送兩顆糖給孩子們，在那裡曲玦和陳見素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了甜味。

一個月前吳爺爺離開了東城區，雜貨鋪也關起門來。

曲玦問過魏老頭，他卻罕見地不耐煩說不知道。

現在的他垂著腦袋，隻是靜靜地訴說：“上個月他來我這裡看病，我治不了他……”魏老頭的聲音有些沙啞，“他兒子便帶著他去了西邊的醫坊，積蓄都用光了，鋪子也抵了，醫了個把月，冇什麼進展。

本來他兒子是想把祖宅也抵了繼續醫醫看，但他不從了，昨天晚上回來的。”

曲玦靜靜地聽著，曾經那張慈祥的麵容猶在眼前，可草蓆上那人的臉，卻己如在魏爺爺的醫書上看到的骷髏一般。

“最近一週己經吃不下東西了，頂多勉強喝幾口水。”

魏老頭的話語中己經冇有感情，“冇什麼，老吳頭也都這個歲數了，在這東城區可以說是長壽，也算是壽終正寢了。”

魏老頭眉眼低垂，看著席上的老友，卻己如同對待一具屍體。

因為他比誰都清楚，草蓆上那人現在能做的，隻有等死。